joyestin

（其实掺了一点剧版的细节） ​​​

幼时母亲对他来说，像隔着雾气一样的概念。记忆中来自女性的情感都是朝夕相处的祖母和时常要见他的外祖母给予的。而他的姑姑，和他外祖母一同住在宫城之中的姑姑，和他母亲年纪最是相似的姑姑，他不能亲近，尽管她总想抱自己，他也想亲睦她，但他知道不能。

因为父亲说，姑姑是君，他们是臣。

那为什么外祖母就可以亲近呢？

父亲顿了一下才说，外祖母是不同的，虽然在外你要像尊敬姑姑一样称她为大妃娘娘，但只有你们的时候，你可以只是她的外孙。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小小的他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父亲，可也不是每次都能够得到答案。

比如母亲的去向。

他们都说他有母亲，但他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大人只是说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可他不理解，也渐渐的不再问了，为什么他的父亲、祖母、外祖母、姑姑、舅舅都在这繁华的京城，而他的母亲不在?他们都是那样高贵美丽的存在，为什么母亲却不能在自己身边?

莫非我的母亲相貌丑陋，不愿意与我们一处?他这样问过父亲。

怎么会呢？你的母亲像她的名字一样如同秋日里艳丽似火的红叶，明媚娇妍的像是花朵，笑起来的时候更胜漫天云霞。

那为什么呢？他还是没有答案。

直到母亲真的回到家里来，却仍旧像蒙着雾。

母亲的确是很美很美的，但有些憔悴。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又圆又大，头发乌黑，和姑姑是完全不同的美人。她对着自己笑的时候，仿佛世界在这一刻完整。

母亲。

可、那个他人口中先王最宠爱的幼女，被亲自取名的、与今上的暄、已故的阳明君的明、同样有着日字的旼字的王女，似乎并没有那样人如其名的灿烂。

她的手，本应比京中贵女们白皙细腻的手更加白皙细腻的手上全是伤痕。

甚至于她虽然喜欢抱着他、拍着他入睡，却从不触碰自己的脸。

她的谜团那样多，父亲却对我说不要问，等他成人了、入仕了就会对他讲。

可他并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母亲又有了父亲孩子，本应高兴的事情却气氛凝重。

母亲日渐消瘦，父亲更是沉郁起来，连祖母的脸上也是愁云密布。

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传来宫中的谕旨。

为了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

他在听旨的时候方才明白家中的这种种怪异。

原来母亲只是和父亲在一起，原来母亲身份暧昧。

为什么他深得大内喜爱，但母亲却是禁忌。

为什么她不像外祖母偶尔不经意间描述的活泼大胆，总是恹恹的、小心翼翼地和自己与父亲说话。

那么多为什么，终于有了答案，他茫然，也顾不上茫然。

她抱歉的笑着，他忽然就明白，这样的日子也像是更漏中的流沙，是将要溜走、无法挽留的时光。

妹妹出生那日天气依旧很好，家里有着不断进出的内医院医正与医女，祖母在内室主持，父亲牵着他在院外等候。他记得父亲像是石雕一样看着仆人们从屋里接出来一盆又一盆的殷红色的水，德高望重的医官和父亲说产房情景时，那棱角分明的脸紧绷着更是如同石刻。

那医官是先王在时的老人了，说的话完全没有丝毫隐瞒：慈驾生令郎时便忧思过重气血郁结，此次更是犹甚，此刻已虚弱到连痛呼都无法做到，医正们已回天乏术，现下只勉力以金针强留保子而已，而大人您，要接受这样的人生苦厄。

他记得父亲那样高大的人，在那一刻也萧索了起来。

记忆中的那天家里兵荒马乱，祖母抱着新生的妹妹一脸不忍地瞧着搂着母亲流泪的父亲。母亲在父亲怀里那样娇小瘦弱，而父亲宽阔的肩膀下垂着，是他从未见过的可怜。

母亲太虚弱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虚拉着他与父亲的手，仿佛在不断的道歉一样，阖上了眼眸。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父亲难过的眼泪。

在那之前，唯一一次见到父亲的眼泪是在母亲归家的时候，但那次没有难过。

可这次不同，父亲像是内在迅速崩坏了一样，只把躯壳留给了他和妹妹。

母亲去世的消息传回宫中的当日，也传出大妃殿急召内医院连夜会诊的传闻。接着则是来自玉座的传唤。

义啊。玉座上君主的声音似乎也很疲惫，这样叹息似的唤了他一声。

我对不住你的父亲，总是让他痛苦。他的口气既是君王也像是家人：孤总以姑父的角度看你，是因为我失去了做舅舅的立场，此时此刻你难过，你本应是陪着你父亲，你更应该在你母亲守灵尽孝……男人的声音颤抖着：但是你外祖母病了，病得很严重，你知道她那样爱你，她需要你，你要好好陪陪你外祖母。

他自然是应诺了君主的要求，正行礼准备起身前去大妃殿时，玉阶之上的君主忽然开口：

孤舍弃了你的母亲。君主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凝涩。

再也没有人叫我哥哥了。那声音苦涩道。

她再也没有叫过我哥哥了。她叫我主上、殿下，却再没叫过我哥哥了。

他想，但并没有抬头，那个高处之人也一定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