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布利多驱车去往那人经常出现的俱乐部的途中时,路过市中心的巨型LED。
他遇上了红灯。
格林德沃为香水公司最新拍摄的巨幅黑白照片投放在市中心顶天立地的LED上,是当季最引人注目的头条。那人的容貌放大到几十层楼高上依旧毫无瑕疵。他自然下垂的长睫在眼尾处撒下一道长长的、似乎能让他睫毛更长的阴影。
他呆了一下。
他仍被这表象迷惑,不像阿不福思早早看穿这华丽皮囊下的邪恶。
他想起他奔波在那些餐厅、酒吧、俱乐部的过往,以及看到格林德沃画着浓重的眼线和烟熏妆登上《滚石》封面的时候,那由表及里的刺痛。
那时候街头巷尾播放的《The Greater Good》,那些高亢、那些嘶吼,那些理想主义、那些与他无关。
格林德沃在电台里的采访一口美语标准而纯正,像一个真正的纽约客,和他那个像是海格力斯的日耳曼老乡完全不同。他能迅速融入各种场合、打入他所希冀的,仿佛是天生下来的能力。
几乎没有人知道如今在配乐界执牛耳者的邓布利多曾参与过格林德沃的成名作,他在入行之后也依旧讳莫如深。曾有人给邓布利多匿名寄过版费,但他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动过。在那张甫一问世便石破天惊风靡畅销的专辑中,那些煽动性的歌词、激进的旋律,为无数人惊叹、痴迷、好奇、猜测、揣摩、打量、解读,而格林德沃从未公开过创作信息,所以当时质疑不是他个人创作的人也不在少数。可随着他的第二张专辑公开,一脉相承的思想与风格让所有质疑就消弭于无形,公众普遍认为第一张专辑是他本人创作,虽然有些地方和后来的他有所不同,但也只不过是格林德沃善于推销自己的神秘把戏。
因为格林德沃的风格独一无二,无人能仿,也没有人能够企及。
但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格林德沃的音乐。那里面的真诚与虚假,只有他听得出来。有些人只能看到他的一面,那些恐惧他的乐评者、崇拜他的乐迷都不能理解他复杂性与通俗性的矛盾混合。
他略带狂傲的嘲讽。他傲慢,他愚弄你,但他又蹲下来平视你,拍你的肩与你寒暄,分享他的人生,让粉丝为他的若即若离而疯狂。
他是暴君,他是执鞭者。他征服,不可一世,奴役着人们的双耳与大脑。他是死亡之海的人鱼,冰冷的看你坠入深不见底的汪洋,天真又残酷地微笑。
他行事嚣张,他有巨大的争议性,他是时代的巨星。他闪耀,他夺目,他主张自由与解放。他挑战权威,甚至一度被驱逐出境;他意志刚强,不为任何人所动。
他是时代的弄潮儿,造就历史的独裁者。
他是行走的艺术家,生就世人为他折服。
可是邓布利多知道,音乐是隔着玻璃在水银上留下的真实投影,一旦某些事情决堤,反噬便不可收拾。
因为音乐比文字电影绘画晦涩抽象,却也更难以隐藏创作者的情绪和意图。
而无法掩藏的,终究都会曝露于日光之下。
邓布利多眉头紧蹙,种种思绪繁锁,他终于行至目的地。
得益于一个老朋友,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到了这家非常私密的会所,穿过整个庭院,来到中心一个小型舞台。台上站着个看上去娇怯怯、声音甜美的主唱,正唱着Take My Breathe Away,有些人看到了新客,有些人从眼神就透露出认出了他。
一曲终了,他并未在人群里看到格林德沃,正准备折返,人群中涌出的欢呼声与掌声令他回首。
这一瞬仿佛其他人失去了颜色。
已经站上舞台的盖勒特·格林德沃穿的像个牛仔,大翻沿儿帽,卡其色的翻毛皮夹克,深蓝色的牛仔裤,蹬着一双深棕色的长流苏雕花长靴,和他记忆中的年轻人或那个匆匆一瞥都相距甚远。
他示意乐队开始,前奏响起,邓布利多就知道格林德沃并没有唱他自己的歌曲,而是要唱那首Good Rockin' Tonight。
人群随着跳动的音乐被一下子炒热,随着他的节奏摇摆、吹起了口哨,听他唱着:
I say, well, meet me in a hurry
我说,嘿,快来与我相会
Behind the barn
就在那谷仓后面
Don't you be afraid, darling
别害怕,亲爱的
I'll do you no harm
我绝不会伤害你
I want you to bring
只想你记得
Along my rockin' shoes
带上我的舞鞋
'Cause tonight I'm gonna rock away
因为今晚我要好好摇一场
All my blues
我所有的蓝调
I heard the news
我听到了消息
There's good rockin' tonight
今晚将是个绝赞的摇滚夜
……
那些遥远而疯狂的夏夜,他每每想起都会怀疑记忆的真实性。少年们无处安放的躁动,充斥着鼻腔的荷尔蒙,眼神中小心翼翼的试探,皮肤与手指的短暂触碰。那时的格林德沃抱着吉他对他甜蜜的唱It's Now Or Never或者略带忧郁的唱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唱他的挑逗与渴望,唱这种情不自禁与背德的原罪,让他也随着他的歌声一同沉沦,驶向未知的海域。
那少年的面容从没有因为时间被模糊,一直深深镌刻于他的脑海之中,与台上的男人冷峻的面庞重合,让他猝然惊醒。
格林德沃一旦立于舞台中央,即便他灿烂的金发已经近乎于银金色,仍旧犹如被缪斯女神环绕的、司掌音乐的太阳之神阿波罗。
他眼神深邃难解,口唇张阖,声音透过麦克风的电流损耗,依旧充满极具张力的魔力。
这声音不同于唱片的模拟,也与他的清唱颇有不同。他不知道能有多少人听过这人磁性的声线在近距离下裹携着温热气流擦过耳郭的酥麻与战栗,他只知道自己喉咙痒得厉害,胸口又闷又疼,浑身像是被噬咬一般让他不得安宁。
他意欲夺门而出,却被台上的人叫住。
“今天我们之中来了一位新朋友,想必大家已经发现了——欢迎配乐界的大魔法师邓布利多,下面有请他上台表演——”
一时厅内人群齐齐回头,表情不一看向他。邓布利多想起朋友说过的进入这团体的某些仪式,也只能在众人齐首注视的情况下缓缓走上舞台。
格林德沃嘴角噙着笑意,欠身示意他钢琴的位置,他没有回应,却和其他乐手借了一把萨克斯管吹了起来。
“你真是让我无时无刻不为你吃惊。”格林德沃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TBC